《草枕》—夏目漱石

七

（前略）

我不曉得古希臘的雕刻是如何，但每當我看見近代法國畫家傾注生命所畫出的裸體畫時，由於露骨之美描寫至極度的痕跡實在太過明顯，因此總覺得那些畫作欠缺幾分風雅，流於低俗。然而，直至今日，我卻始終為找不到它們為何低俗的答案而感到煩悶。肉體一旦被遮蔽，美麗便被擋住；若不遮掩，則又顯得鄙俗。現代的裸體畫不過是利用技巧來掩飾過於露骨的鄙俗感，但若直接描繪褪去衣物後的體態，則又欠缺了什麼，感覺就像只是想將裸體強壓進衣冠楚楚的世界。雖然穿著衣服，卻忘記人類的常態，並試圖賦予赤裸一切權利。明明十分便已足夠，卻要刻意達到十二分、十五分，只想強調「裸體」的感覺。當作畫技巧達到這個階段，人們便會替觀賞者強冠上低俗之名。當我們急著想將一件美的事物變得更美時，反而會削減其美感。在人際關係上也是如此，所以才會有「滿招損」這句諺語。
放空與無邪代表閒適。不論對畫、詩，或文章，閒適都是必要的。現代藝術的一大弊病就是文明潮流不斷驅策藝術家，使他們處處拘泥，心胸狹隘，裸體畫就是最好的例子，都市裡的藝妓也是。他們以出賣色相，逢迎諂媚來換取金錢，面對嫖客時，他們只擔心自己的容貌在對方眼中是什麼樣子，而年年可見的沙龍目錄也充滿類似這些藝妓的裸體美人，他們不但沒有一分一秒忘記過自己的裸體，更繃緊神經，極力想將自己的裸體呈現在觀眾眼前。

（後略）